我并不讨厌他。
可是我并不讨厌他。
他和姐姐一样、有着温柔的笑容。
有着令人安心的味道。
不行的。
痛苦地挣扎着。
像是心脏被洞穿般、幻痛地挣扎着。
“既然如此，我来帮你实现愿望如何？”
濒死的恶魔出现在了我的窗边。
拖着残破的身体。
但意外地、并没有恐惧感。
大概是被失去姐姐的痛楚所掩盖了。
也大概是渴望着，即便是幽灵也好，也想见姐姐一面。
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从楼顶下来的满身是血的他，和自杀的姐姐。
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“那样的话、能够再见到姐姐吗。”
“没问题的，我可是恶魔啊？”
“复活……的话呢。”
“有点难呢，如果有合适的祭品的话……也不是没有可能。”
“只要我同意的话，就都能做得到吗。”
“只要你同意的话，就都能做得到哦。”
于是我做下了那样的决定。
那是腐朽的味道。
反胃的气息。
令腹部翻涌的苦涩。
但是我照着恶魔所说的话，将它的残骸，全部吃掉了。
三天三夜的剧痛。
如同从无底的深渊般坠落般。
如同在屏蔽了光线的空间中旋转般。
如同血液从体内在撕扯般。
那样几乎晕厥的痛楚持续着。
但那样痛楚又紧束着意识的边缘，一次都没有晕过去。
烧灼。
撕裂。
碾碎。
噬咬。
复数的痛感叠加起来。
连呼吸都会竭尽全力。
但这是为了姐姐的话。
是为了他的话。
能够忍受下来。
不、是不得不忍受下来。
姐姐死后、我就成为了路家的长女。
如果连这样的痛苦都无法忍受的话，绝对没有自称长女的资格。
那样漫无天际的痛苦终于到了尽头。
从触感到意识地彻底解放了开来。
像是雨滴落到水面。
像是花火在空中绽放。
像是安稳的，温柔的羽毛，轻轻地覆盖在胸口。
但是视野还是一片黑暗。
努力地想要睁开眼，也并未看到任何光芒。
是失明了吗。
然后视野亮了起来。
双足自行地移动了起来。
恶魔开口、喃喃自语着。
“真是虚弱的容器呢。”
容器是什么意思呢？
想要举起双手。
但是并没有任何反应。
不。
双手举了起来。
但并未重合自己的意识。
那副身体、不再属于我了。
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。
身体的主人。
恶魔在笑着。
“真是遗憾，虽然没有完全的反噬，只是单纯的融合了呢。”
那是什么意思？
“就是说，这具身体归我了。”
不行的。
“你说不行也没用的大小姐，三天三夜的折磨已经让你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吧。”
唔。
“不过别担心，因为反噬失败了，现在的我只是复合的产物而已。”
“与其说是原本的恶魔，倒不如说是被你融合掉的恶魔，大概就是第二人格之类的感觉吧。”
第二人格？
“没错，你的记忆、感情，我都共享了——应该说我已经是你了。”
“啊啊、真是麻烦啊。”
请不要乱动的别人的身体……
“这样的力量大概也维持不了多久吧。等到我虚弱的时候，大小姐你随时都可以夺回自己的身体哦？毕竟我是第二人格嘛。”
那个就不用了……只是答应我的事……
“哦哦，那个恶魔之前作下的约定吗。很遗憾，是做不到的。”
欸？
“大小姐你被那个家伙骗了啊，什么见到幽灵啊、复活之类的东西。”
你不就是那个恶魔吗……
“所以说我是你的第二人格了，只是保有了那个恶魔的知识和能力而已。听好了，大小姐，灵魂这种东西，早就不存在了。神明秩序早就瓦解了，死掉的人灵魂也会立刻消散，更没可能复活。”
…...怎么会这样。
“原来如此、果然还是憎恨着的吧，那个人类。不、应该是神明吗，真是有趣。还有这么有趣的事情啊，现在。”
你说的是……
“就是杀害了姐姐的凶手哦。”
并不是那样的、他并没有……
“但是你内心也是这么怀疑的吧？不用压抑着自己的恨意，老老实实地释放出来就好哦。虽然复活不了死去的人，但是复仇的话，我是能做到的。”
身体的主人笑了。
我并没有笑。
但是嘴角掀起了笑容。
异样的感觉到了。
“毕竟啊、我是你的，第二人格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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暂时称她为、结。
因为我是小节，如果搞错的话就不好了。
结现在占用着我的身体，也并不是不能重新夺回，只是要费相当多的力气。
见到父母的时候会模仿我的样子，像个乖孩子一样的打招呼。
但是没人的时候就会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。
结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呢。
虽然说是恶魔和我本身融合而产生的第二人格，但比起不起眼的我来说，结的个性要热烈得多吧。
开心的时候会不顾及形象的大笑。
生气的时候会愤怒地咒骂。
就像是盛放的花火般，炽热而绚丽。
但是结仇恨着他。
我并不讨厌他。
他和姐姐一样、有着温柔的笑容。
有着令人安心的味道。
结总是说，他害死了姐姐，他杀死了姐姐。
所以一定要复仇。
结告诉我了许多事。
告诉我他曾经是神明的事。
告诉我他是不死之身的事。
告诉我他有一个妹妹的事。
我们公用一个身体。
却并不相通彼此的记忆。
结在我睡着的时候，将这样那样的事情全都调查清楚了。
我并不恨他。
可是结恨他。
恨身为不死之身的他。
所以结提出了转学的申请。
父母也只是认为因为姐姐的事，而有了心理阴影而已。
但结并没有心理阴影。
她只是想复仇而已。
转去的学校，是千依所在的学校。
千明的妹妹——
我坚持着。
至少初入学的那天，要由我自己来和千依接触。
那大概是我罕见的坚持。所以结也退让了。
身体的主权回到了我的手中。
其实我并不担心，身体会被夺取的事。
恶魔的事，第二人格的事，结的事，怎么样都好。
我只是想看看，他的妹妹而已。
果然是，很可爱的人呢。
和我一点也不一样。
姐姐很开朗。
我却很怕生。
姐姐和谁都能相处得很好。
我和谁相处都只会沉默地蜷缩着。
姐姐会露出明媚的笑容。
我的笑容只会被人评价成“阴郁的小孩”。
而千依。
和他一样。
也和她一样。
虽然有时候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。
但是千依一直都是，人群的中心。
如果是结的话，大概能够轻松地和那样的人搭话吧。
但是我不行的。
畏惧着。
退缩着。
只是单纯地躲在了角落。
然后某一天的下午，千依向我搭话了。
如同小时候来我家玩的时候，憋见躲在墙角的我的时候的千明。
如同走到墙角，把我揪出来向大家打招呼的姐姐。
她笑了。
明媚地，纯澈的。
如同阳光般，安稳地笑着。
那之后我就、和千依成为了好友。
结总是会跟我说。
那个女人完全就是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。
那个女人总有一天会脱下面具。
那个女人肯定会暴露自己的欲望吧。
那个女人真是恶心啊。
但是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。
千依除了有时候会做些奇怪的事情。
像是拉着我去楼顶，用粉笔画一大堆奇怪的法阵。
结会嘲笑那个乱七八糟的形状连下级恶魔都召唤不出来。
或者是深夜去山顶，对着宇宙人用收音机放着杂音。
结会嘲笑，那种东西能引来的话宇宙人都会变得廉价了。
千依也会常常，在放学的时候悄悄带着我去墓地。
在写着“千叶”的坟墓前，一遍又一遍地画下法阵。
说是只要自己成为神明的话，就能将力量赋予那样的法阵。
她的姐姐就会复活。
每次她这样做的时候，结都会默不作声。
因为我知道的。
结是我的第二人格。
千依曾经有过一位姐姐。
千依也和我一样，拼命地想要复活自己的姐姐。
但是结说过。
早就没有灵魂可以存在的秩序了。
死掉的人，再也不可能复活了。
关系和千依变得亲密起来。
她果然是，非常，非常好的孩子。
做错事的时候会认真的训斥我。
伤心的时候会轻抚我的头。
遇上好事的时候眼中会闪烁着光芒般、为我庆祝。
但是结越来越急躁了。
不少次也强行夺取过身体的控制权、夺取了我和千依相处的时间。
越是努力地寻找破绽。
越是发现那只是徒劳无功。
千依和我们不一样。
要说的话，千依和姐姐一样。
温柔又开朗。
是非常可爱的孩子。
我不讨厌千明。
我很喜欢千依。
我想结大概也一样，喜欢千依。
但是她从来不承认这一点。
直到第一次和千明见面的时候——
我和结第一次，相通了感情。
是恶质的、暗色的，压抑的。
漆黑的感情。
我并不讨厌他。
可是结讨厌他。
憎恨他。
想要杀死他。
就像花火盛放那样、从微小的光点剧烈而疯狂地放大着。
几乎剥夺了意识，强烈的、炽热的，永不熄灭的憎恨。
因为那样实质的痛苦，我才会回想起，结并不只是我而已。
她的另一部分也是恶魔。
那之后的仇恨日益加剧着。
甚至也不停地影响着我的感情。
不、不是被影响了。
也或许大概正是如此，结才会如此憎恨着他。
结说着。
“那个家伙、可恶啊啊啊啊，那个家伙。”
因为千明的脸上，再也没有温柔的笑容了。
“明明、是他害死了姐姐，可恶，为什么还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，真是可恶！那个恶神，还说着什么必须要承担的罪业不可。那个嘴脸，明明就是、完全就是，单纯的自我安慰而已！”
“不能原谅。绝对不能原谅。那个可恶的家伙、是害死了姐姐，是他杀死了姐姐！”
“对了、只是痛苦的话，也完全没有意义吧。我知道了，我要夺取他最重要的东西。夺取他虚假地追寻着安慰、依赖着的东西。”
结所说的，是千依。
我并不讨厌千明。
但是对现在的他，无论如何都难以喜欢起来。
因为他本来是那么温柔的人。
本应是那么温柔的人。
现在就像……就和结所说的一样。
摆着受害者的表情，用赎罪的说法来自我安慰而已。
那并不是我曾经见过的千明。
但是千依。
千依并没有错。
结开始下手了。
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材料，灌注了魔力对千依作下了诅咒。
魔力的源头并不是自身，而是千明。
剥削生命力、对不死之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——结是这样说的。
只要时间足够，千依就会渐渐地衰弱下去。
然而千依却成为了神明。
意外地、突然的。
成为了神明，继承了神明的力量。
要剥削神明的生命力，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。
耗费的时间更长、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完成。
然而我、并没有想要千依死掉的愿望。
即便这样跟她说了，她也会置之不理。
直到温泉旅行的那一次。
稍微有好转的千明，变得更加地阴郁了起来。
那样的他，让结更加愤怒起来。
明明是杀人凶手，却一直都摆着那副受害者的姿态。
明明是罪魁祸首，却一直都、用赎罪之类的话来自我安慰。
“最低，最恶质，最混蛋的家伙。”
结开始加大幅度地行动了。
光靠失去神格的千明的力量是不够的。
她开始灌输起，身为恶魔的魔力。
也开始想尽办法，去压榨千明本身的生命力。
在父母举行的派对上、用恶魔的力量对着潜入的千明暂停了时空。装作姐姐的样子，不停地刺激着对方。
结以为那样的话，他至少会，真正地产生罪恶感也说不定。
但是并没有。
倒不如说，他开始恢复了，曾经的模样。
那个曾经温柔地微笑着的，千明的模样。
结并不这么想。
她说如果是不死之身的话，在重生的时候，会产生大量的生命力。
结开始学着制作便当。
技术一天天地丰盈了起来。
但是料理中下有毒药。
足以致死的毒药。
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吃过。
直到现在、
直到结暴走开始。
直到结凝止了时空，将千明杀死了万遍为止。
恶魔的力量并非无限。
结是、如同荒人神般，靠着吞噬遗骸而诞生的异物。
本来人身就是无法承受那样的力量。
这样过度地滥用只会导致身体更快地崩坏。
这间医院。
是姐姐死去的医院。
就在这样的顶楼——
身体的结构开始崩坏。
连意识也不安定地脱离了肉体。
结操控着残破的身体。
我飘荡着恍惚的意识。
尝试着像结那样，引入恶魔的力量。
我和她，并没有区别。
她是路节。
我也是路节。
结只是便于区分的名号而已。
那样的力量、在她无法遏制的情况下，就算是我也能轻松挪用。
扭转时空的力量。
即便如此，也只是凝滞部分的时空。
虽然可以看到过去，但无法触及实质。
仅仅是能看到而已。
可是我看到了。
利用那样的力量。
姐姐站在千明的面前。
说着、自己似乎也会，觉醒神格。
哭泣着、又微笑着。
将剑尖对着自己的咽喉。
姐姐说了那样的话——拜托你来杀死的话、就太过狡猾了吧。你真是、温柔呢，千明。
“所以、请温柔地允许我，最后一次的任性。”
——画面终止了。
大概是、恶魔的力量枯竭了。
也可能是，身体彻底崩坏了。
但是我已经看到了。
看到了那样的事——
意识回到了身体。
千明满身的血、凝固的，粘稠的，混杂成块状的鲜红。
原来是这样吗。
但是即便如此，我也还是希望，千明依旧是那个温柔的千明。
姐姐也是如此希望的吧。
我微笑着。
但是身体已经无法移动了。
就算这样太过狡猾了也好。
就算这样太过狡猾了、也好。
请你就、
“杀死我的话，千依就能得救了。”
仅仅当做是、赎罪也好。
自我安慰也好。
过分的报复也好。
他、
哭泣了。
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
（千明）
走到了千依的病房。
推开了门。
她望着我。
意识大概早就恢复了。
但是、难以遏制。
像是雨滴落到水面。
像是花火在空中绽放。
像是安稳的，温柔的羽毛，轻轻地覆盖在胸口。
泪水不停地滑落着。
我只是用沾满血污的指尖，轻轻地触碰着千依的发梢。
“我又，杀掉了哦。”
“千依，我又，杀掉了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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